空拍大師齊柏林當年花費三年時間拍攝、斥資近九千萬元、累積400小時直升機飛行時數,以紀錄片《看見台灣》喚起全台灣人對於土地的情感與憐惜,更讓大家看見環境議題。而今年適逢齊柏林導演逝世三週年,我們將與其子齊廷洹談談父親齊柏林不為人知的一面以及環境教育與永續。

採訪開始前,編輯先與齊廷洹確認是否有關父親齊柏林的訪綱都能夠受訪,齊廷洹不假思索的答應了,反倒是編輯多了心而感到微微的羞愧。齊廷洹與齊柏林導演有著一樣謙和的面容,談話之間思緒敏銳、邏輯清晰且言語幽默,回憶起父親盡是感性的「對人性毫無保留的善意」,而論環保教育則是理性的提出「不再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概念,從齊柏林留下來的善根出發,齊廷洹將帶領大家看見更寬廣的風景,以及人性能夠所及,對環境最大的覺悟與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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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過世之後

台大中文系畢業的齊廷洹現在為高中國文老師與看見・齊柏林基金會基金會董事,對於生命的看法受老莊哲學影響,但在父親過世之後,才切切實實地感受到生命的意義。「以前會認為人活著就是要做點事,像孔子講的,人活著必須要讓自己的生命發光發熱,為這個社會、環境、國家做點事,但父親過世之後就對莊子與對生命的看法有了新的體悟,不再是生命應該要發揮什麼樣的價值,而是死亡對於生命來說,使生命更圓滿。」齊廷洹說道。父親齊柏林離開之後,齊廷洹體會到生命除了有限性、不確定性之外,原來有些生命的價值是從死亡之後才開始的,如同陽升起落般自然循環。「並不是說他的離開我不感到難過,而是明白了生命都會有終點,唯有最後勇敢的面對死亡,才有辦法使你的生命與價值被圓滿。」當齊廷洹緩緩道出這些真切的體悟,讓人忘記了他其實還很年輕,而這樣的超然成熟,是失去所帶來的獲得。

父親的三個角色

談起父親的三個角色轉換(父親/導演/環保運動者),齊廷洹提出了「博愛之謂仁」,齊柏林始終以對他人毫無保留的善意與愛,盡力扮演好這些角色。原以為一個父親以攝影師、導演為職業之於家庭應該難免會有缺失,沒想到齊廷洹談的不是不在場的遺憾,而是在場的證明。

齊廷洹表示,齊柏林導演作為父親、作為兒子都很稱職。舉個小例子,每每出差或空拍的時候,齊柏林在上、下飛機前一定會傳訊息給家人,讓家人放心。小學的齊廷洹常常擔心飛機失事,但父親以行動證明,他去去就回,上飛機拍照這件事就跟搭捷運一樣尋常。談到對家庭的疼愛,齊廷洹回憶父親每個月都會帶全家去吃一次西餐廳或日本料理,長大後才明白這些都是他縮衣節食來的,「看到父親以前的照片,他以前也是一個很潮流的年輕人,可是自從他當爸爸以後,就變得跟我們想像中的爸爸一樣,穿卡其褲、腰帶穿得很高,一雙鞋子五年、十年都不換,我覺得他為父親這個角色真的犧牲了很多。」齊廷洹說道。

溫馨的氣氛持續沒多久,齊廷洹話鋒一轉,開玩笑說:「其實他在當空拍導演跟當爸爸很像:對小孩付出可是小孩好像沒有很想理他,」齊柏林導演當年因為歐晉德先生的關係開始空拍,但不是每次想拍攝的路線都跟公家單位要求的一樣,他開始籌錢想要自己拍攝,「我記得他有一個儲蓄險儲到一百萬,他就把全部的錢花了一個禮拜去澎湖把所有的島都拍完,拍完之後澎湖縣政府也不要,那時候還沒有名氣,沒有人要那些照片。」而齊柏林對空拍的狂熱不僅止於此,很多人都不相信齊柏林導演有懼高症,且其實一直都沒有克服,「他就說其實在那個當下會忘記自己在幹嘛,當他看到美景的時候,就忘了自己在這麼高的地方,只想著要如何以最省錢、最快速、最美麗的方式把眼前的景象記錄下來。」齊廷洹說道。

環保不是一個道德大旗「我們要愛地球」,而是切身相關

談到環保教育,也許垃圾分類、做環保,已經成為我們生活中習以為常的習慣。但是在齊柏林過世之後,齊廷洹再次認知到環保教育其實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很多人知道要垃圾分類,這件事被認為是一個法令或規則,但沒有明白背後的意義是對環境的尊重,尊重的第一步就是認識它。環境教育已經不再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是要讓你明白為什麼需要環保,以及環保對你的意義是什麼,而認識這塊土地最好的其中一個方法,可以用我父親留下來的影像去認識。」齊廷洹說道。

當初齊柏林導演要拍這部紀錄片的時候,連家人都對他不是信心很充分,齊廷洹說:「其實一開始父親在拍紀錄片的時候,我抱持著很大的懷疑:這件事情為什麼非做不可?但那時候父親跟我說,他認為那是他一輩子的夢想,他希望把他看到的美麗跟台灣人分享,其實他這樣講我就懂了,當我父親跟我講那是他的夢想之後,我就不再有任何的反對,因為他已經盡了身為父親的義務、把我們照顧到大,那我沒有理由去阻止他在人生精華的時間去追求他的夢想。」

齊柏林導演從16歲開始第一次接觸到相機、40幾歲拍出《看見台灣》並拿到金馬獎,若一開始認為這不可能就放棄,就不會有今天的齊柏林。

 

「其實我一直不太喜歡把「愛地球」這句話掛在嘴上,因為我覺得做環保最現實的層面就是要保護自己,其實地球它經歷過嚴峻的挑戰,未滿百歲的人類想去照顧一個46億歲的地球,有些不切實際。所以應該要認知到,環保不是一個道德大旗舉在那邊『我們要愛地球』,而是切身相關的,當你今天不來處理的話,總有一天環境會反撲。」齊廷洹講起環保精準而理性,而齊柏林導演拍《看見台灣》還有部分原因是,他想要找出一個環保與開發共存的方法,如同看見・齊柏林基金會董事長歐晉德當年參與十大建設時,堅持國道三號的建設採取蓋高架橋的方式以減少對環境的傷害,其實以原先的成本來說,若平面高速公路的成本大概是一元,那蓋高架橋的成本是兩元,但是蓋平面對土地的破壞非常大,兩邊的生態系被破壞之後將不可回復,後來歐晉德董事長創了「推進工法」逆轉成本:假設蓋平面是一元的話,蓋高架橋只要0.8元。蓋北宜高速公路的時候也是如此,本來高架高速公路底下要挖空、填補,但歐晉德董事長想出一個方法:先將原本的花草樹木挖起來放著,等到蓋完再把它們填回去、蓋直線的時候不要一直切過山隧道、盡量繞開,限速降低一點沒關係,盡量用彎過山的方式去建設。「所以其實以台灣人的聰明智慧,一邊開發一邊做環保是做得到的,我覺得我父親是希望讓更多聰明且關心的人來想出環境與工程開發的最大公約數。」細數歐晉德董事長的理念,齊廷洹的語調滿是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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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ve 看見・齊柏林基金會董事長歐晉德(Photography/Yung Hua Chen)

採訪將了,我們又談及現代的環保觀念與現象,很難想像這樣的談話始於一部紀錄片、一張空拍照片、一句承諾與每一次的飛行,如同《莊子》對自由的渴望,心靈的自由不被肉身所箝制,若可以宏觀一點、看遠一些,愛有很多種方式,對環境的愛、對國家的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愛,倘若能有一秒鐘,你被齊柏林導演的影像、齊廷洹的故事、歐晉德董事長的建設與理念所觸動,那即是人性光輝中最容易觸碰的善意,縱使未經人間的肉體,也能在台灣這片土地上扎根、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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